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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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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世人常面露懼色提起她的尊號,傳言中的她奸淫擄掠無惡不作,心狠手辣殺人如麻,見過她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數,更無人敢直呼其名,他們只會跪在她的殿前,瑟瑟發抖,尊稱她一聲——閻尊。

陰墟鬼王,十殿閻尊,無間地獄唯一的主宰。

晏霄孤身立於山巔,陰墟萬年不歇的戾風掀起她青色的衣角,紫金腰帶掐著纖細的腰肢,衣袖被風鼓起颯颯翻飛,張狂肆意如同一只振翅的青蝶。本該是秀麗溫雅的一抹青綠,在煉獄海的火光中卻顯得分外妖異。

她側過身,露出覆著金色面具的臉龐。燦金面具遮掩了她真實的容貌,只露出瘦削的下巴與微翹的朱唇,面具之上以朱砂勾繪符文,形如花焰,似乎帶著玄異的力量,讓人望而生畏,不敢直視。

或許那符文並無玄異,讓人恐懼的是她本身,是那些關於她的傳言。

她欺師滅祖,將五個師父碎屍萬段,擺了一席卸屍宴宴請十殿惡鬼,兇名震懾陰墟。

她擄掠幼童,訓練了一支殺人如麻的陰兵,建立了堅不可摧的統治。

她是被陰墟意志選中的主宰,手握無上法器“生死簿”,一筆斷生死。

陰墟存在的數萬年,直到她的出現才結束了混亂無序,她站在屍山血海之上將民間鬼話變成了現實。

這世間本無鬼界,卻有無間地獄。

百鬼夜行,她卻是唯一的“神明”。

可百鬼怎會需要一尊壓在頭上的“神明”?

晏霄微微瞇眼看向緩緩逼近的眾人,唇角勾起一抹譏笑,她的目光落在當前一人身上。

“陸幽,為了今日,你也算是處心積慮了。”聲音冰冷低啞,卻穿破了呼嘯的戾風,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。

被註視的那人一襲黑衣,身形高大,面容冷峻,左頰一道刀疤,渾身上下透著肅殺之氣,這便是閻尊座下五常侍之首的陸幽。本該是閻尊心腹的陸幽,如今卻將劍尖指向了她。十年前,是晏霄將他從魔窟之中解救出來,提拔成為五常侍之首,陰墟之中,他地位之高僅次於閻尊,然而他仍不滿足。

也是,誰能不覬覦生死簿呢?

陸幽看向閻尊,沈聲道:“尊主何必負隅頑抗,今日生死簿勾銷亡魂已滿,你殺不了我。只要你交出生死簿與引鳳簫,我保證無人能傷你分毫。”

生死簿被認為是不該存在於世間的恐怖法器,絕非凡人所能煉制,只因它掌控著幾許規則之力。陰墟眾人只知道,手握生死簿的閻尊,只要被她看到臉,便生死不由己身。閻尊要你三更死,你一更想自盡都難如登天。因此多年來盡管無數人想過刺殺閻尊,卻無一人能接近她。

閻尊還曾下達過另一條指令,便是令陰墟之內所有人都放血三滴,之後眾人才知道這是生死簿的另一項法則——以血為墨,天涯咫尺,一筆斷生死。

被生死簿吸收了血液的人,終其一生都只能受生死簿擺布,他們的生死盡在閻尊的一念之間。

所有反抗的心思只能被深深藏起,是不敢,不能,卻不是沒有。

當五常侍之首的陸幽說他掌握了生死簿的命門,有了推翻閻尊的把握之後,這股力量便迅速集結了起來。

陸幽的命也在生死簿上,在閻尊的掌控之中,若沒有十足的把握,他怎敢如此妄為。當陸幽帶著眾人把閻尊逼上鎮獄山之巔,便證明了他所言非虛。

如今生死簿殺不了陸幽,因為生死簿逆天的法則之力亦有制約,那就是一日之內能勾銷的命魂數量有限。陸幽正是知道了這一點,才敢走到晏霄面前。

晏霄冷笑出聲:“生死簿殺不了你,難道本座也殺不了你了嗎!”

話音未落,一道猩紅的影子已如靈蛇出洞一般攻向了陸幽面門。陸幽從未放松過警惕,見晏霄袖口微動便已警覺地向後疾退,卻還是在右臉之上留下了一道劃痕,鮮血流淌而下,觸目驚心。

晏霄擡起右手,纖細的皓腕之上纏著一道赤紅手鏈,鏈身如蛇影一般靈活迅捷,又兇狠無比,隨著晏霄五指翻動對著陸幽窮追不舍,所到之處劈山裂石,威力難當。

陸幽深知晏霄這一手“銷魂”的厲害之處,不敢正面掠其鋒芒,只好躲入人群之中。“銷魂”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,試圖阻擋者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,便被懶腰截斷,一時之間只見血肉漫天,殘肢遍地。

陸幽躲在人群之後,沈聲喝道:“速速結陣!”

被打得險些潰散的眾人聽到這聲才回過神來,還存活著的人各歸其位,以血為引畫陣。霎時間鎮獄山上亮起一片暗紫色光芒,將晏霄籠罩其中。

“銷魂”仿佛受到了無形的鉗制,僵在半空,顫抖著想要掙脫。

“困厄法陣……”晏霄眉頭一皺,指尖一勾,“銷魂”便放棄了掙紮,也自空中墜落,紅光一閃,便回到了晏霄腕上。

“呵呵……”晏霄擡起左手,輕撫右腕之上的赤練,仿佛是在安撫受了驚的小蛇,“用活人填生死簿的命門,用法陣困住‘銷魂’,思慮周全,看來生死簿與引鳳簫,你是志在必得了。”

晏霄微挑的鳳眸掠過那一張張戴著面具的臉,似笑非笑道:“能結成困厄法陣的,想來神霄派的棄徒宋千山也在其中了。怎麽,以為拿到引鳳簫就能將功贖罪,離開陰墟,重歸師門了嗎?”

被點破了身份,那人也不再遮掩,摘下了鬼面具,露出了略顯蒼白仍有幾分英俊的面容。

“拿到引鳳簫或許不夠,但是加上誅殺閻尊這一功德,道盟會赦免我的罪過。”宋千山淡淡說道。

晏霄聞言大笑:“哈哈哈哈……誅殺閻尊,便是大功德了麽!你宋千山為了煉邪陣,殺了九百多個無辜的童男女,而本座不過是殺了幾千、幾萬個本就罪該萬死的邪修魔道,道盟那些偽君子不敢入陰墟,由著你們這些邪修惡鬼躲在這裏茍延殘喘。他們殺不了的人本座來殺,若論懲奸除惡,天底下又有誰能比得過本座?你們道盟那位道尊該退位讓與本座才是!”

道尊乃七宗之首,天下無人不敬仰,然而晏霄面帶譏誚提起,口中無半分敬意。她掃視一圈,看著那些藏在面具之後的人,嘲諷道:“能引宋千山舍命出手,看來是道盟之中有身居高位者給了你們承諾,除了神霄派的棄徒,還有誰不妨一並站出來!萬棘宮的柳蓉生,四夷門的方寒,還有那顆光頭,是懸天寺的苦無吧!”

被識破了身份的人沈默地站在人群之中,唯有光頭標志最為明顯的苦無摘下了面具,露出一張紅光滿面的詭異笑臉。

“尊主既然看穿了我們的身份,那就不要做無謂的掙紮了。”苦無似乎將笑臉烙印在了臉上,明明是微笑的弧度,卻目露兇光,聲音陰沈。“你生死簿已被封,銷魂鏈被困,難道還能在我等的圍攻下逃脫嗎?不如束手就擒,得個體面的死法。”

晏霄冷笑看著苦無,左手在虛空之中一握,一柄長簫便出現在掌心之中。那長簫比尋常的簫還要長上兩寸,周身如燒紅的烙鐵一般紅得耀眼,一看便知絕非凡物。這是帝鸞一族贈予四夷門的引鳳簫,據說吹奏之時便催動帝鸞的風火之力,是極其強大的法器。然而讓道盟如此在意的,不是它本身的價值,而是因為這把引鳳簫牽涉到了二十五年前的七寶失竊案。

二十五年前,為神農祭準備的道盟七寶不翼而飛,盜走七寶之人猖狂至極,留下了一句極具挑釁與侮辱的刻字——道盟七宗,不過如此。落款為一只千翎黑鳳凰,道盟因此稱之為鳳千翎。此後二十五年,道盟窮盡手段也找不到鳳千翎的下落。直到半年前,七寶之一的引鳳簫現世,卻是在一個邪修手中。道盟發出通緝令,那邪修東躲西藏,最後躲進了陰墟,卻落到了晏霄手中。

——鳳千翎已死,而引鳳簫中藏著鳳凰冢的線索。

這是晏霄從引鳳簫中得到的線索,也是陸幽動手的契機。他放出消息,利用鳳凰冢的誘惑勾結道盟七宗的棄徒,對晏霄完成一次布置周密的圍攻。

他的計策是成功的,別說是得到道盟特赦了,便是鳳凰冢的存在就足以讓這些人豁出性命。那個能從守衛森嚴的寶庫盜走七寶的神秘強者鳳千翎,修為定然高不可攀,他留下的寶物又豈止七寶,他的功法傳承或許可與道尊一較高下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赤紅的引鳳簫吸引,心跳加速,呼吸也愈發粗重。

晏霄笑吟吟道:“多好的引鳳簫,可惜只有一把,卻有那麽多人,該怎麽分呢?”

晏霄的挑撥直白卻有效,那些覬覦的目光頓時收斂了幾分,卻又多了幾分警惕。

陰墟之中無好人,這些惡人是學不會信任與合作的。

陸幽眉頭一皺,沈聲道:“不要中計!先奪走引鳳簫!”

不等陸幽發話,人群之中便有一人暴起。那人雙眼猩紅,向前伸出十指,十條紅線一閃而逝,屍山中立時竄出十道人影,這十人肢體殘缺,早已死亡,卻在操縱下向著晏霄撲去。

那人便是萬棘宮的柳蓉生。柳蓉生原身為樹妖,拜入萬棘宮門下,卻偷練血宗功法,殺人無數煉制血屍傀儡,事發之後遭道盟通緝,不得已只能躲進陰墟。道盟有條不成文的規矩,陰墟許進不許出,修道界的邪修魔道若進了陰墟,道盟修士便不會再入內追殺。但陰墟豈是桃源,這裏環境惡劣無比,日日受戾風折磨,如身處煉獄。

殺了閻尊,奪取引鳳簫,無論是道盟那人的赦令,還是鳳凰冢中的寶物,都足以讓自己獲得新生!

晏霄見血屍攻來,不慌不忙揮袖,氣如利刃,立時便將五具血屍攔腰切斷,血肉內臟流了一地,然而血屍毫無知覺,失去了半身仍是向著晏霄撲去。

除非被剁成肉泥,否則他們不會停止進攻。

晏霄面色一沈,卻是嫌惡地後退了半步,長簫橫於朱唇之上,一聲清越的鳳鳴驟然撕裂了鎮獄山的戾風,一道金紅鳳影在晏霄身後浮現,霎時間風生火起,火海如海嘯一般上漲,戾風帶著灼人的溫度,呼嘯著撲面而來,仿佛有意識一般將那些血屍緊緊包裹,瞬息之間血屍便化為一個個大火球,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焦味。

柳蓉生眉頭緊鎖,撤了線,卻又換了另外十具屍體。如今這鎮獄山上最不缺的就是屍體,他的辦法就是耗到晏霄力竭為止。

柳蓉生出手的同時,其他人也坐不住了。苦無提著人頭禪杖向晏霄攻去,四夷門的方寒扭動脖子,露出藏在後腦的另一張臉,氣勢陡然一變,朝著晏霄撲去。

那些藏在面具背後的人也如蟲蟻一般圍攻而來。晏霄兩大法器被克制,雖有引鳳簫在手,但終究是無法在數十強者的圍攻之下從容而退。不多時青衣便染上了血色,死在引鳳簫下的人雖多,但引鳳簫的力量也在逐漸衰竭。

晏霄唇角溢血,滴落在引鳳簫之上,她冷然一笑,忽然道:“你們要引鳳簫,本座便給你們!”

話音未落,便見她右手用力一握,一聲清脆的響聲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。那紅得耀眼的引鳳簫瞬時間便失去了光澤,像是熄滅的焰火一般,數道裂痕浮現,晏霄素手一揮,引鳳簫便斷成數截飛了出去。

眾人急忙飛撲向引鳳簫墜落之處,顧不上對付晏霄。

陸幽大驚,急忙向著晏霄飛身撲去,生怕晏霄趁亂逃走。一旦晏霄逃走,過了明日,生死簿的法則之力恢覆,在場之人又焉能活命!

然而當陸幽落到晏霄身前時,等著他的卻是一柄穿胸的利刃——那是銷魂鏈所化。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面露微笑的熟悉面孔,哪怕她始終戴著面具,他這輩子也不會忘記她的眼睛,美麗而冰冷。

“你以為本座會逃嗎?”晏霄的聲音含笑響起,眼神卻冷如玄冰。“陸幽,你跟了本座十年,對本座的了解還是太少,看在你盡忠職守的份上,本座告訴你一個秘密。”

銷魂利刃寸寸沒入胸膛,將陸幽刺了對穿,而她卻附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。

陸幽的瞳孔驟然一縮,接著便渙散開來,被晏霄輕輕一推,仰面倒下,斷了生機。

晏霄看著重新圍上來的惡鬼,滿不在乎地淡淡一笑。

她知道自己今日逃不掉,所以她根本沒想過逃,她也不允許自己死在這些雜碎手中。她回頭忘了一眼洶湧的火海,忽然想起書中記載。

“聽說外面的海,是藍色的……”她喃喃念了一句,便被戾風吹散開來。

“閻尊,交出生死簿!”

那些人得到了殘缺的引鳳簫,自然也不會放過能稱霸陰墟的生死簿。

晏霄對著眾人傲然一笑:“想要生死簿,來地獄取吧。”

說罷竟張開雙臂,向後一躍,飛揚的青衣如蝶翼,翩翩向火海飄落。

眾人大驚上前,卻被撲面的焚風迷了眼,隱約看到那襲震懾陰墟十年的青衣被火海吞沒,化為灰燼。

這是無間地獄的煉獄海,有著焚燒一切的高溫,沒有人能從中生還,哪怕她手握生死簿,卻終究不過是個肉體凡胎。

眾人面面相覷,不知道生死簿能不能在火海中保存下來,但縱然可以,又有誰敢跳入火海之中呢。

“閻尊已死……”

“閻尊已死……”

這四個字在眾人口中,心中響起,隨之而來的,是難以遏制的狂歡與怪笑。

沒有閻尊的震懾,沒有生死簿的威脅,陰墟才是真正的惡鬼之城!

而下一刻,形勢立變。

“交出引鳳簫!”

“交出引鳳簫!”

在晏霄手下存活下來的人,又開始了另一場殺戮。

或許這世間的殺戮從未有一刻停息,就如同這鎮獄山上萬年不歇的戾風。

不久之後,山頭多了幾具屍體,也恢覆了平靜。

一名年輕男子越過屍山血海,來到了這戾風呼嘯的山巔。

他仰起頭看了看密雲翻湧的天,又低頭看向洶湧的火海,修長的五指輕輕一掐,俊美的臉龐便浮現一絲笑意。

“大道五十,天衍四九,或許閻尊便是那一。”

那人說罷,竟向前一步,直直墜入火海之中,面上卻不見絲毫驚慌恐懼,甚至風中還傳來一句含著低笑的自言自語。

“若被人見了,怕不會以為我在為閻尊殉情吧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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